志怪故事·耳食录(四十五)

2023-08-07 19:20:25| 来源: 哔哩哔哩|

耳食录二编·卷六

169,张碧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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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位秀才来豫章参加乡试,名叫张碧云,借住观音寺内。寺旁住着一户人家的主人,也姓张,曾经做过低层小官,辞职后住在这里。张碧云因同姓的缘故,特意前往投递名刺拜见。这位邻家的伯父很高兴,亲自迎见,待他极有礼数。从而两人很投缘,往来密切。乡试结果出来张碧云没能中举,急切地收拾回家,邻家伯父送他说:“郎君年轻而才华出众,没有看不起老夫并与老夫结交,你的深情厚谊让我感到十分惭愧,现今就这样分别了,用什么才可以抚慰我的恋恋不舍之情呢?”张碧云说:“等到下一次乡试时,我会来看望您。”邻家伯父说:“那就好。”接着又拉住张碧云的手叹息道:“可惜呀,可惜!”张碧云也没明白他这话的深意。分别后浪迹在吴越之间,与邻家伯父断了音讯。

等张碧云回来,重新参加乡试时,中间已经因耽误而错过了一科,距离上次已经六年了。途经南昌的郊外,见路旁小山上有一块石碑,上面刻着:“张碧云之墓。”心中十分诧异,自己并没有死,是谁建的这个坟?而姓名又与我相符呢?一直徘徊到天将黑,才坐车进城,下榻在城西。

考试结束,忽然想起邻家伯父,立即前去拜访。到了张家门前,这里已经是杨柳枝条高高地摇拽,而杂草掩没了路径。敲门很久,一个老婢女出来应门。问到邻家伯父,则已经去世,没有子女在,家中只剩下老夫人而已。张碧云心中凄恻。老婢女还能认得他,说:“你莫非是张郎吗?”张碧云说:“是的。”老婢女就流泪说道:“我家太惨了,你还不知道呢,请进屋见了主母再细说。”于是领张碧云进见。屋里一个老太婆坐在坐榻上纺麻线,眼花耳聋身躯伛偻。老婢女告诉他说有客人来了,并再三说明客人的姓名,老太婆才吃惊地起身,旋即老泪纵横,让张碧云坐在一只破甑的旁边。老婢女敬上一杯茶,味道简直几乎无法下口,张碧云勉强将它喝掉。老太婆哽咽着说事,无法说得清楚,老婢女代为讲述经过。

原来他家有一个女儿,也叫碧云,刚刚成年,美丽而善长诗文。父母十分疼爱,视其为自己的性命,那几年一直在为女儿选择女婿,最终也没找到可以托庇的人。当见到张碧云初次来拜望时所投递的名帖,邻家伯父就因他与女儿同名甚觉奇怪,等到见面以后,又很钦佩他轩昂的器宇。女儿听说他与自己同姓名,也多次在帘子后面偷窥。邻家伯父时常借张碧云所写的文章来看,女儿就偷偷读过很多回,没有一次不赞许的。夫人看出了女儿的心意,并告诉了她父亲,想认这个女婿,邻家伯父一来顾忌到两家同姓,按礼教不可通婚,又担心张碧云是否已结了婚,一时没有好办法。赶上张碧云也告辞回家了,这个想法也就被搁置下来,而女儿从此常常闷闷不乐,长吁短叹,情绪渐渐流露出来,帐角被头之间,开始沾染了很多泪痕。将自己的同时也是对方的名字绣在手帕上,藏在袖中,夜晚则放在枕头下。几个月之后还是病了,不进饮食。又过了几个月竟然死了。家人都知道她是为张碧云而死的,而张碧云自己并不知道。邻家伯父因爱女之死而过度悲痛,不久也去世了。

邻家伯父去世三年之后,张碧云才来,听老婢女这么一说,不禁哭得很悲伤。老婢女又说女子平生喜欢写东西,但在病中都烧掉了,只有镜匣中偶然剩下几张字纸,没有被烧掉。老翁去世后,家中没有识字之人,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,又不想让外人看,至今还收藏在那里。张碧云请求拿出来看看,发现有诗稿二首,词半阕,以及临写的《黄庭经》一张,而经尘封鼠咬,字句断缺,已经无法读了。张碧云被女子的情意深深感动,再次向老夫人展拜道:“我一个平庸愚贱之子,又愧列于张姓一个宗系,实不敢妄自托以女婿之名,既有辱贤女,也逾越了名份礼教。然而其恩惠让我刻骨铭心,终身不敢忘。请允许我将贤女当成亲妹妹而将夫人当成母亲事俸,接您回到我的家乡,终身守在身边,以表示一点点报答而已。请夫人千万不要推辞!”夫人哭着答应了他。张碧云又打算去拜扫邻父及其女的坟墓后再启程,突然想起来时所经过的,正是张女的坟墓,越发不能控制内心的悲痛。于是返回馆舍,写下祭文向女子告白,第二天前往吊祭,在墓前焚化。其祭文说:

某年月日,张碧云焚香酹酒,斗胆告慰张氏张碧云之灵:卿就是我?我就是卿?阴阳因同名而根与株互结,男女因同名而花与萼同开。抟土成为男女,因而听从女娲;跃身冶炼宝剑,怎么成了干将?高高在上的造物神明,因顾忌设下边界限制;纷纷扰扰的黎民百姓,而各自演化不同姓氏。亿万同姓如果没有其他渊源,五百年前哪个不是一个家庭?况且尊敬祖宗团结族人,历史上出过不少像卫青一样的人;即使礼教要求避免嫌疑明辨细微之处,但仍然还有不少鲁昭公娶同是姓姬的吴女为妻那样越份的人。既然同是一源所发,百世都不可通婚。这是大义所限制的,谁敢因私情越份呢?

如若是出于对才的怜惜,其缘分仅限于知己。这好比用描眉的黛笔,来评价罗隐的诗;用绕指的红丝,来绣平原君的画像。闺中偶然的感遇,比流水高山更可贵;梦里的相思,与朝云暮雨更不同。你对我的一片纯情,一番爱意如此。这恩情如同性命,不能当成形体之爱来理解了。更何况那春意深藏在画阁之中,香闺深似海;衣裳遮蔽着的琥珀,一点也不曾露痕;琉璃屏风深暗,从没有透出一点形影。我空以一个读书人的身份客居外地,在寺庙之旁偶然造访你这邻居;像黄石公与人结交,在隐居者门前寻找的是同姓德高望重的前辈。起初并不知隐居人家有女,且有琴瑟相求之意;更有谁注意到小姑娘是否婚配,箜篌自己叩响?而手帕上聚下那么多的泪水,却又少有人知;芳魂早逝,竟然是因我而死。怎还能拘泥典章礼教,恪守同姓不开亲的盟约,反因远亲的关系,致使美好的女孩纯真之爱绝望呢!

前次在群鸦噪晚、匹马嘶秋之际,看到路旁让人落泪的“张碧云”墓碑,原来是卿的葬身之地。而鹤背传来笙声,并不知王子乔竟已仙化;锥子放在口袋里其末立见,乃知真的毛遂并没有掉进井里。岂知原来是李代桃僵,芝焚蕙叹。漆灯终未灭,仍然留待沈彬来,而殉葬的金碗却先跟从于崔女走了?因困顿于功名之事,当时未能接近嫦娥;等到红梅零落,分别后再难碰上信使传递音讯。这才会如千里的飘蓬,不能像伍子胥那样以百金投水来报答;坟上的草已经长了三年,却不知道里面埋葬的是你。如今谢安家的残月已冷,旧时的燕子这才回来;因郑曲的低俗而至花残,鹦哥也无话可说。青色瓦的房子依旧,而白鹤不能再回来。南浦的云雾因哀愁而沉重,东墙的杏花因人瘦而伤损。再访陈陶赋诗的旧宅,才懂得为啼鸟而感慨;重启吴女写诗的故居,空为翠冷而悲切。镜台已被尘埃掩尽,但脂粉的印迹还在;砚台的墨迹早干,但凝聚着香韵的遗字尚存。用写着芳名的白幡丹旐,妄图从芳草之中招回幽魂;用芳香凛冽的美酒,以重拜“雪里花开人未知”的小桃之墓。

碧云啊碧云,是你是我,如影随形,如响应声,如萧与艾的同香,如笙与簧的合韵。我还是我,卿还是可怜的卿。本是不同的青苔长在同一座山上,也算是求凰而得凤。杨树加以柳姓,杨柳也消魂;鸟借用花的名字,杜鹃才啼血。翠鸟生活中水边,竟被辱称为“渔翁”;彩蝶穿云而飞,有幸称作“凤子”。张碧云不是特指某男某女,哪存在活着与死去的区别?是为两美难分的不同集合,千秋万古的联结。那河北的罗绍威曾与浙江江东的罗隐义结叔侄,杜正伦与城南姓杜的宗族关系很远仍要攀亲。司马相如因仰慕蔺相如的为人而取名相如,顾元叹因仰慕蔡邕故名雍。只是为了附和其美好的声誉,还能增加荣耀。何况名字沿袭于完美的人物,就会留下美玉的印记;单单与金兰同谱,就能芳龄长驻。正为我有同名人而高兴,又岂能不为你的死而悲伤?纵然还有许多情,将无以通达。然而身在烦恼的俗界煎熬,超脱仍难;泉台尸骨已冷,愁苦郁结何不终了!残花飞谢,切莫遇上山叟那种爱花不懂花的人;捣尽了元霜,才能云英缥渺曳仙裳。变卖首饰的侍女,常为牵拉萝藤修补破茅屋而辛苦;积玉的邻翁,岂容人随意扑打枣实。西州之路让人悲伤而不忍经过,则如何行登堂拜母之礼;南郭之地十分贫瘠,愿意接老夫人移居共宅。况且男女已分,不能惹上嫌疑;我们的宗亲虽远,也不可越了名分。想做芦苇的相互依倚,不如结为兄妹的行辈。移花接木虽然无痕,但枝叶相连的还是根本。卿在九泉之下仍能侍奉老父,邓伯道不愁失去了儿子;四海之内皆兄弟,张君瑞多一个妹妹又何妨?张姓始祖青阳氏祭祀在弧九星那遥远的地方,已经不是像句溪、灵溪那样的分流;红拂女张出尘与虬髯客张仲坚族谱相通,两人的侠义之情更胜于朱陈村的通婚。

啊呀!仁慈的斑鸠在下雨之前苦苦低泣,也会去占据鹊巢;孤雁在霜天鸣叫,将辞别恋人之坟墓。坟前的玫瑰,曾感动行人;门外的批杷,让人思念此屋的故主。卿有幸跟从父亲身边,足以从内心感受恩德。丧女又失夫的孤霜,却伤感无穷,像鲍照那样的《登大雷岸与妹书》再也无法投寄。冬青之树已老,年年还将经受清明的风雨;光碧的厅堂深邃,日日可与物外烟霞为伴侣。如已经懂得三生因果,就当写在《同姓名录》中;又有谁将一代容华,进而记载在《续神仙传》里?

这年张碧云再次落榜,就与老夫人和老婢女一起回到家乡。当时的人都赞赏他的义气。

又经历数年,张碧云游浔阳。船停泊后,忽然有一只野鸡擦过舵楼,落在沙滩上。张碧云上岸想抓住它,那野鸡飞飞停停,张碧云一路追赶。慢慢走远了,那野鸡忽然噢的一声,穿过树林飞走了。这时却见树林子外有位老人喊他说:“郎君干什么呢?还认得老夫吗?”张碧云仔细打量他,原来正是邻家伯父,惊喜地说:“您一直很好吗?”邻父说:“没有什么。旁晚来江边看看,偶然走到这里,没想到与你竟然不谋而遇。”张碧云问他住在什么地方,邻父说:“沿着这小树林往西,就是我的住处。现在就请去家里坐坐。”

张碧云跟着他走了半里左右就到了,但见高墙深宅。进屋后张碧云以晚辈身份执礼,从容地问起前事。邻父说:“分别之后我就带着女儿,在这里盖房居住已经好几年了。心中常常感念你的厚爱,从未忘怀。”张碧云诧异地问道:“女公子也没事吗?”邻父说:“一直在。”就让人去对女儿说:“你哥哥来了,应该出来相见,不必再避什么嫌疑。”过了一会儿,女子有些犹豫地出来,眉宇之间满是凄然之色,什么话都没说,很快退下了。张碧云也只能瞅着她感叹惋惜而已。掌灯以后,听有人叫门说:“夫人到!”开门后进来的是老夫人,邻父和张碧云都起身迎接。女儿听到是母亲来到,也跑出来相见,各自叙说着悲伤的往事。张碧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老夫人还在自己家中,怎么也到了这里?老夫人于是对张碧云说:“我本想等你回去后再告别的,但马车在外面等着,不容我拖延,心情很不愉快地启程了,现在却能在这里见面,确实出于意料。”就将他家中近来的情况很详细地告诉了张碧云,并且说:“老婢女还留在那里做事,未带她一起来。你的新婚媳妇生病了,请早点回去,不过她的病最终没什么要紧的。”天快亮了,邻父催促张碧云早些回去。各自流下了惜别之泪,邻家伯父送张碧云直到见面时的树林之外才告别。

这时的张碧云恍然如梦醒来,立即返回船上。天大亮以后再来探看,这里一片野岸空林,并无村落,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土地庙在那里。土地神像一旁,有新塑的夫人像,张碧云为这件异事深深感叹。心中料定老夫人已经去世了,而土地神就是邻家伯父。急忙调船回家,老夫人果然是那天突然去世的。自己的媳妇也真的生病,不久也痊愈了。其他的一切家事,都像老夫人说的一样。

170,铁丸

听某公说:以前曾遇见过一个游子,像是山东一带的人,穿大袖布衫,腰上系着一只布口袋,里面装着两个小铁球,再没有其他的东西。有人问他小铁球是用来干什么的,他回答说:“玩具而已!”一天,有人延请拆字先生来家拆字,前来问这问那的人很多。这时游子也来了,见到后说:“这就是拆字吗?”众人问他:“客人你会吗?”游子说:“也曾学过,但达不到先生的水平。请你们各人心中想定一个字,我能猜出来。”众人不大相信他的话,都想试试,结果没有猜得不对的。轮到某个人时,游子忽然犹豫起来说:“你心中想的是‘天’,但不像是天字。”于是拿起笔来,画出图形为“阿补喀”。“阿补喀”是满语音译,意思是“天”。这是以变文的方式来检验他的猜字技能。于是笑着说:“太对了。”游子确实如此神异。有人说:“人家如果一想到什么,你必定知道,那将怎么与你相处?”游子说:“并不能知道的,这完全是因某种机由相触罢了!”有一天来到郊外,碰见有几个人在用弹弓打鸟,适逢一只隼鸟飞到空中,游子让他们射,射鸟的人推辞说:“太高了也太快了,不是弹弓弹子能打得到的。”游子笑道:“其实不难!”就从布袋中拿出铁丸抛过去。那隼鸟应手坠落,其胸脯已经打出了一个洞,而铁丸这时仍在他手中。

171,庐山僧

近有某人带干粮遍游庐山,脚上磨起了重重老茧都不停歇。这天来到紫霄峰下,发现一座高大的石室。有一个穿着破僧衣的老僧静静地坐在其中,两眼的上眼皮耷拉下来足有寸余,心知他绝非一般的僧人。一而再地拜问,老僧睁开一只眼睛看他,目光明亮如碧玉有光,叹道:“吔!你干什么来了?我是你的爷爷呀。”某惊讶道:“我爷爷死时,我还没出生。算起来爷爷入土都五十年了,怎么能在这里?”老僧说:“当时是蜕化而不是真的死了,你父亲不知道。”于是详细地讲了他们世族的很多事,都与某所知道的相吻合。某哭着再拜道:“果然是我的爷爷了!我只知道爷爷生前喜欢佛经,没想到竟然已证佛果。今天有幸遇到爷爷,不知对我有什么教导?”老僧说:“你不是此道中人,应马上离开!”某流泪不舍,请求在爷爷身边留一夜,老僧答应了他。问起今后的事,则一概不答。

到了夜里,千峰万壑都一片漆黑,唯独石室明亮如白天。老僧说:“你害怕吗?”某说:“有爷爷在,又有什么可怕的?”老僧慢慢抬起手指在他坐处旁的石壁上轻轻一弹,石壁忽然辟开一间小石屋,让某待在其中。并严厉地告诉他说:“假如看到什么,不要害怕,也不要出声,不要出来。今晚还正好有事了。”某则一口答应。不一会儿就听见飕飕的声音从树林子里传来,整个山林一片怒号,有无数鬼魅涌入石室。老僧连连摇着头,只见上百个小人,从老僧的两耳中射出,像连珠箭一样,这些小人手执兵器刺向鬼魅。鬼都被打跑了,小人又都回到老僧耳中。接着,又有高个子的奇鬼三五成群地冲进来,蓝皮肤大嘴,类似夜叉。老僧张口一吹,石室顶部一块巨石掉落后粉碎,都化成力士齐击向奇鬼。奇鬼又跑了,石渣变的力士也消失。某吓得牙齿打战,老僧说:“还没完呢,别怕!”旋即只听崖崩壑裂,轰隆之声不断,眼前出现非常高大的两个人。老僧两目圆睁,那两个人忽然缩小,各自进入老僧的一只眼睛中,老僧的眼睛随即闭上了,轰隆之声也骤然停止。这时空中檀香弥漫,仙乐大作,神仙的旌旗伞盖结队而来,金光闪烁。老僧走下座来,向空中行完礼,便解开僧袍,胸前像洞一样敞开,恍惚见里面端坐着一个人。老僧就冉冉而起升上天空,瞬间不见,这时天也亮了。

某从石室走出,在地下捡到一双鞋。回家将事情禀告了父亲。父亲见到鞋子哭着说:“这是你爷爷入敛时所穿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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